赵牧一暗暗吃惊。

开始。

他虽有些惊讶，想到自己审问过刺杀吕府的刺客，加上又有贼人一事，被吕相关注，也是正常。

但很快他就反过来不对。

吕相为何会认为他不愿再进一步！

这是事实。

不过应该仅有他一人知晓才正常！

他表面上不动声色，装做不好意思的模样，出声试探。

“骊山那地界，都是些穷苦的，怕待久了心烦，还是从小就来惯了的咸阳狱舒坦。”

“人才多。”

“说话又好听。”

他能想到说他不上进的第一个原因，就是拒绝了叶县尉的拉拢。

吕不韦把金镣铐的钥匙放在了桌案上，悠悠开口。

“你知道。”

“当班的第二天，为什么会遇到嫪毐吗？”

轰隆——

他脑海中犹有雷霆炸裂，让他脸色都为之一白。

狱中两次跟嫪毐接触的事。

想做到滴水不漏，旁无六耳，几乎不可能。

他也未曾指望能瞒天过海。

偏偏。

知道此事的是吕相，还当着他的面挑破！

这代表着。

只要吕不韦愿意，随时能以这件事为借口，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！

就如秦王利用嫪毐身份发难，罢免了吕不韦般！

秦王跟吕相权势的差距，并不大。

而他这个狱卒，同大秦吕相比，中间用一个天堑又怎么概括的了！

他承认。

上次体验到自己的性命不被自己掌握的感觉，是因为他太过大意。

但这一次不同。

他有种被人按在手心，浑身透不过气的无力感。

想来。

这次被安排送衣，绝非偶然。

甚至连上次审讯刺客，都有可能是被人有心安排。

“嫪毐其实不止一次的找过我。”

吕不韦再度淡淡开口。

第一句。

就足以在大秦境内掀起巨大的旋涡！

间接证明吕府跟嫪毐勾结。

可吕不韦的表情，依旧平静。

略显浑浊的双目盯着他，缓缓开口。

“嫪毐入狱后，需要一个人。”

“就有人推荐了你。”

“没想到。”

“你屡次拒绝。”

“我觉得着实有趣，又托人给人带了你想要的东西，练了这么久，应该快到气血圆满境界了吧？”

听到这。

赵牧一发现自己内心的忐忑，骤然消失了。

尽管被人设计，的确很不舒服，可他静下心来回味，一下就想通了。

为一狱卒尔，又有何值得他人惦记！

嫪毐还可以说是有事相求，吕不韦呢？

人会戏弄蚂蚁。

不会总以戏弄蚂蚁为乐。

吕不韦知道的越多，说的越多，他应该就越安全。

“其实。”

“嫪毐的功法，是我给他，包括在骊山的那处藏宝之地，也是我为他谋划的。”

“我很好奇。”

“你并非是愚钝之人，也不是无欲无求，那么，你一直隐忍的目的何在？”

“莫非是想要先攒够钱，为青川轩的那位舞姬先赎了身子？”

“你若有疑问，今天我不介意替你解答。”

此时，吕不韦又自顾自的在那说着。

对舞姬的了解，果然还得是您啊！

赵牧一心中感慨。

自从槐儿问出了那个问题后，他做了个决定，替槐儿赎身，一直在默默地攒钱。

吕不韦竟然连这个都知道！

其实也能理解。

毕竟。

当今的太后，便是舞姬出身，也是吕不韦一手给捧上去的。

听闻嬴异人登基后，奉命与韩国公主完婚，并诞下子嗣成蟜，期间丝毫没有接赵姬母子回大秦的想法。

还是吕不韦擅自做了主，独自迎回了二人。

不得不说。

吕不韦的确是个天才的商人。

不仅富甲一方。

连秦国的王位都被吕不韦变成了可以交易的商品。

更是不允许自己亏损。

但凡当年吕不韦没有迎回赵姬母子，秦国的王位就跟嬴政没关系了，更不会有如今的大秦仲父。

然而。

再精明的人，也有打了眼的那一天。

吕不韦绝不会想到，一手扶持起来的嫪毐，背后又接受了华阳太后的恩情，并最终决定造反，连累自己也被迫结束了政治生命。

说不定。

昌平君正是吸取了吕不韦的经验，才建立了青川轩，想要有所谋划。

吕不韦自然而然，会对青川轩投以关注。

他四个月以来。

去青川轩的次数不多，也不算少，想给槐儿赎身一事，也跟李铁说过，倒不是什么秘密了。

思索良久，沉默良久。

最终。

他还是打开了牢房，来到吕不韦面前，接过钥匙，为吕不韦解开了手上镣铐。

接着才开口提问。

“推荐我那人，可是狱中狱掾？”

吕不韦态度已经摆在这了。

再怎么不愿跟吕不韦接触也得给这位吕相一个面子。

不然。

哪怕吕不韦没说对他下手，遇到个懂事的手下，直接给他一顿安排，他也受不住。

吕不韦眉头皱了起来。

仿佛在说。

给了你机会，就问这个？

“是，也不是，最开始推荐你那人，叫做李铁。”

吕不韦到底还是回答了。

知道了这结果。

赵牧一恍然大悟。

刚开始。

吕不韦说托人送东西给他时，他就有了些猜测，真得知是李铁后，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。

他一直觉得。

埋尸那日，李铁给他的东西有问题，后面李铁又对他过份的好。

原来巧合太多，真的就成了阴谋。

“多谢吕相解惑。”

他长叹一声，落寞的道了声谢。

“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“辛苦修炼那折寿的转轮之术，意义何在？又是为了什么？”

吕不韦对他的态度似有不满，提醒道。

他有些哭笑不得。

堂堂吕相，纠结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的选择，又是为了什么，又有什么意义呢？

还能因为什么。

所做的一切。

仅仅是基于能熬罢了。

寻常百姓，贵族世家，将相王侯。

生前拥有再多。

最后不过也是一抔黄土。

他无需着急，也不怕犯错。

实在是不痛快了。

跑到那人坟头来上一泡，增加一点盐碱度。

也就舒坦了。

他曾经把真相说出来过，那人没信。

或许。

吕不韦这等聪明人物会选择相信。

他也非常期待，吕不韦又或者是其他大人物知道真相后，会不会仍然能够保持住高高在上的模样。

可惜。

在没有拥有真正足以自保的能力的那一天到来前。

这个秘密他选择烂在肚子里。

他装作一副懊恼的样子，回吕不韦道。

“我这等小人物，没有吕相的高见，难免会走上岔路。”

“哪怕知道了自己在别扭的活着，也没有勇气改变。”

吕不韦重复了一遍。

“别扭的活着嘛？”

不消片刻。

便又换了一个语气。

“赵牧一。”

“我可以给你一个让你此生不再别扭的机会，只要你想。”